琪億

丽人行(一)

💌滴~山河乱番外!一切解释权归@喵星特派员 

💌我的第一份作业,以后还有…(好多)🙊

💌愿山河的世界辽阔而丰满。


天色如绮,新月初升,清辉自纵横交错的绿树重荫间洒落,照见一个手提食盒正在廊下局促的小姑娘,府衙里头的那位正是金陵新贵江大人。听闻他最近刚从四川总督任上回京,调任兵部尚书正二品,孤鹤归飞,再过金陵,春风借力,青云直上…至于为何是孤鹤,着实是无人将他家中那个无显赫亲族仪仗的半老徐娘放在眼里。

父亲的同僚中便曾有个按耐不住的,特地挑选了美艳歌姬送了去。江大人的反应奇怪的很,虽是拒之不收,可话风里却无多少责备之意,含笑道,难为他们想着办这种差事儿,盛情可感,心意领了,只是他如今的心思并不在风月事上,收了反而暴殄天物…但这送出的礼哪有退回的道理,江大人不收让人惶恐:枉做小人了可怎么好。还好后来江大人给了条退路,口头收下又当场叫那人将大礼转送到某几位达官显贵家中,既不辜负妙龄姬人又应酬对了人…这事才告一段落。

虽未成功送进去,可到底也没闹出多少是非来。江府里的那位正室,对此半个字也没多说。

怕是不敢吧,毕竟无所依仗。

想到此处,油然平添几分勇气,焦玉滴提着食盒窈窕而入。

内堂的油灯将光明与阴暗同时投在江有鹤的脸上,宛若刀削斧凿,每一道线条都是紧凑的,没有一分多余之感。他独坐于案前,是挺拔松柏般的四季常青,一脸刚正,如若非要见一丝柔软,不过是因为公务繁多有些疲累罢了。

是这样一个漂亮的人!焦玉滴的心曲在见到江尚书之后更乱了些,即便他埋首于公务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她,她仍然静静地一步一韵,将自己走成了一首诗:今日何日兮,得与王子同舟,心几烦而不绝兮,得知王子,诗里头藏着一段旖旎心思的欲说还休。

堂门前的守卫见有陌生人靠近,立时抬手阻拦,焦小姐并不害怕,盈盈一笑向堂内朗声:“已入夜了,大人还不退衙回府吗?”

“你是何人?”江有鹤抬头,原来是一个小姑娘,虽穿着清素衣裙,眉眼和两叶嘴唇却描摹得风流娇艳,月黑风高之夜她冒然出现在府衙着实诡异的很。兵部怎么会平白任由一个小姑娘出入,想起前阵子下属赠送歌姬之事,他心中有数,暗暗警惕。

“大人勿怪!”焦玉滴声音微颤,玲珑一福,“妾身是兵部郎中焦禋之女,原是听母亲的吩咐来给父亲送宵夜的。可父亲却说尚书大人尚在辛劳,他愧不敢受,命我端来先孝敬大人。”

“不用了,你拿回去给你父亲吧!”江有鹤口中拒绝,却也略微放下心来,随即让随从卸了架势。

焦玉滴并不气馁,纤纤移步于案前,轩然正色道,“您不吃,父亲怎么敢吃?就算吃了,又岂能吃的安心?您和父亲皆是国之栋梁,恪矢公忠,夙夜操劳,可就算身子再强健,也抵不住这么个熬法…妾身身为大明子民,自小耳濡目染大明开国之艰辛,又仰慕秉持正义、为国为民的良臣,多亏了大人您这样的人,才有小女一家和千家万户的平安顺遂,如今只能沏一壶茶,送些菜肴,聊表心意。大人,斗胆请您用些吧,用完再做事也不妨碍的!若大人觉得妾身打扰了您办公…大不了您吃完,我即刻就走!”

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,似乎没有理由拒绝,就算眼前之人别有用心,看她的模样也不过二八年华,自己混迹官场十七年,走过的路比她吃过的盐都多,难不成还能怕了她?更何况她也说了,自己吃完东西她即刻就走,再横眉冷对下去反倒薄了属下的颜面,想至此处,江有鹤放松下来,缓和道,“有劳焦大人好意!我就用些。”

焦玉滴听到江有鹤松了口,立刻雀跃起来,打开食盒开始布菜,直到三菜上桌,她含在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却,垂首递了双筷子过去,羞涩地放低了声音道,“大人,我们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,我做的菜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,看起来挺普通的,还望您别嫌弃,”

江有鹤瞥见焦玉滴的食盒里确实只有一幅碗筷,也许真的只是过来探望父亲,根本没想到他也在这里。

焦玉滴望着江有鹤落在食盒上的眼神,全然没管他在想什么,只自顾自地不好意思道,“饭菜给你吃,我私心留了一盅汤给父亲,他也没用晚膳呢。等您用完,我再带去给他。”

倒是自己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了,江有鹤笑问道,“筷子我用了,你父亲怎么办?”

“父亲喝汤,用勺子就行了。江大人,您不用担心家父,父亲常教我们尊卑有序,大人是上官,做属下的应当尽心,父亲要怪也只会怪我私留汤盅。”

“焦家教女有方,倒是个周全的姑娘。”江有鹤随意夸道,心头暗想,小小年纪恭维话说的倒溜。案上清一色的江南小菜,盐水鸭,蟹粉狮子头,蚕豆瓣炖螺丝,少时在金陵的日子,纯真美好,是一朵记忆中的栀子花,他怀念般地动了筷子。

“大人,您怎么了?”焦玉滴敏锐地观察到江有鹤神色有些不对。

“没怎么。”过往的身份鲜有人知晓,他也不会跟这个丫头片子说,故意岔开话题道,“这些菜全是你自己做的吗?”

“自然。父亲夸我的手艺好,我便常做给他吃。我虽为女子,但也懂得慈乌反哺, 百善孝为先的道理。”

曾经一骑孤身别家国,不能在最好的年纪承欢于父母膝下,是自己人生的憾事之一,才会对江家后辈有那样的期许:生于安稳盛世,载着父亲母亲厚重的爱与关怀,用纯净无暇的稚眼清瞳看遍千山万水…江有鹤百味杂陈地吃着饭菜,有些羡慕她,又有些感谢她,入口皆是金陵故乡的味道,像是偷得浮生半日闲,慢慢悠悠地踏过青石板游遍了江南的水乡窄巷。兴许是觉得两个人静默的氛围有些尴尬,他率先开口道,“除了金陵,你可去过别的地方?”

“没有。闺中女儿哪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呢,不过我闲暇时会看些记载大明地理风貌的书,越看越是羡慕像大人您这样可以走南闯北的人物。”

这话怕不是她随口胡诌来吹捧他的,江有鹤试探道,“泱泱山河,你最向往哪处?”

“陇西以西。也不是向往,如我这般娇生惯养的人肯定是去不成的,我只是好奇大明朝开始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样。我在诗里见过,北风卷地白草折,胡天八月即飞雪,应是与婉约的江南大不一样吧…大人,您去过那里吗?能不能和我讲讲?”

忽想起莞儿也是个关不住的性子,恰好因为朝廷调任的缘故,有幸跟着自己和锦仪游历过大明不少地方。小姑娘的年岁也就比莞儿大一点儿,极目所见却只有金陵城这一隅之地,给她讲讲外面的天地或许能长长她的见识、对她的未来有所裨益,于是江有鹤侃侃而谈起来,不知不觉便将饭菜吃了个精光。对面的人只是安静地听着,眼里流露出无限向往,偶尔插几句嘴,譬如问他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去苦寒的陇西,怕不是将别处见到的苍茫之景混着说给她听,江有鹤便将自己曾在风门效力之事讲了出来,其实只要不暴露家世底细,那些都是陈年旧事而已,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。

焦玉滴见江有鹤吃完了,便捧了杯雨花茶给他润润嗓子,“多谢大人为妾身费了这些唇舌,您喝口茶吧,也好提提神继续办公。”她望了望他唇上的油渍,满面娴柔地递了方锦帕过去,却不殷勤地凑上去替他擦,只漫不经心地提醒道,“大人,您嘴角上火,平日里饮食清淡些为好。”

这茶泡得极好,仿佛有一条笔直清沁的细线流入肺腑,使人飘然忘俗,江有鹤品完茶,焦玉滴也差不多收拾完了。她起身要走,谁知腿脚酸软控制不住力道就要越过书案往江有鹤身上跌去。千钧一发之际,她连忙换了方向,右手手肘重重地磕在了桌角上。

几乎是同时,江有鹤闪电般地往后退了退,听见焦玉滴因为疼痛禁不住发出的呻吟声,心中不免懊悔:她肯定是不会武功的,可她侧身的速度却比自己快,想来她并不是故意摔这一跤。先前已误会她多次,这次自己更是躲得明明白白,吃人嘴软还这般待她,江有鹤分外尴尬,忙招人前来扶她。

两人间遥遥的距离将他对自己避如蛇蝎的心态展露无遗,蒙此羞辱,焦玉滴眼含泪晕,双颊赤红,仿佛脸上也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似的,竟比手肘上的伤还要疼,她赌气般地推开来人,“大人贵重,哪怕近在咫尺,也不能扶我这样的小丫头,幸而妾身也未摔坏,自己站得起来!我知道大人从一开始就不欢迎我,全是我自作多情,我就不留在这里碍眼了。”她用右手去提食盒,痛呼了一声又放下,换成左手,跌跌撞撞地跑走了。

江有鹤还没有机会还她帕子,她便头也不回地融进了门外浓重的夜色之中。那雪白的帕子上绽放着几朵红梅,傲雪凌霜、不折风骨,不起眼的角落处绣的是姑娘家的名字:“玉滴”。

玉滴…焦玉滴…是她的父母想将她娇养着长大吗?今日反倒在自己这里碰了一鼻子灰。

也许就是个天真娇气的小姑娘,以诚待人反倒被自己的提防之心伤了个遍。要是以前,这帕子早被他丢了,可想起她刚刚生气的模样,还是带回府里找人洗干净了再还给他父亲吧。

……

等江有鹤处理完公务已近亥时,真是不巧,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,无数透明的小雨滴,从天空那样高的高处砸落在青石板上,衙前檐下徘徊着一个皱着眉的小姑娘。

“你怎么还不回家?你爹爹呢?”江有鹤垂眸问了焦玉滴一句,她却鼓着腮帮子,捧起手中油伞直直地递了过来,“爹爹还要公务,小女在这里等他。方才我到家,又被母亲差来给我爹爹送伞。玉滴心想刚刚得罪了大人,那便也给您送一把吧,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。”

江有鹤有些哭笑不得,堂堂兵部尚书,难道连个把差使的人也没有?可能是她年纪轻不太熟悉这些,“我自有伞有车马,已差了人去牵,马上就到。”

焦玉滴愣了楞,面上两道清泪仿佛是燕子低飞时带来的雨水,绵绵密密地落下,“倒是小女糊涂了,没见过世面,好心好意全是自作多情。您必是觉得我,今夜的心思愈发不纯了吧!我方才回去,越想越不明白,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,这么惹人生厌。父亲见我伤心,百般追问我缘由,甚至…甚至怕我送饭送出祸事来,惹怒了您从此仕途坎坷…我将情况与他说了,他告诉我,兴许是您的部下不久前曾给您送过歌姬,您才会疏远我,让我不要自讨没趣了…”

江有鹤点点头道,“你父亲教导的不错。”

“我不是气你疏远我!”焦玉滴自己将眼泪胡乱拭去,脸上完美的妆容已被冲刷得化了开来,活像一只被人遗弃、流浪进屋檐下的小花猫。她声噎气堵道,“我是气…你觉的我和那些讨好人的歌姬一样…枉我一片真心待你,觉得你是个好官好人,可你却从未正眼看过我。”

小厮已牵了车马、取过伞来,江有鹤先收了焦玉滴的伞,后又将自己的伞赛进她手里,真是个缠人的小姑娘,他无奈道,“我吃了你做的饭菜,送你一把伞做为回报,你毋须还我;你的伞我暂且借回去,过几日再还你。焦大人为国尽忠,我自是不会再看低了你,如此可好?”

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轻视误解,现在仅凭三言两语就想打发走自己心中的郁闷委屈吗?她又不是小孩子,打了好几个巴掌才给她一颗红枣,焦玉滴心存棱角地撇了撇嘴,“小女读过《舞鹤赋》,鲍明远赞美鹤是‘钟浮旷之藻质,抱清迥之明心’的仙禽,真遗憾我只能在你的陇西故事中见到了。”

浸淫官场多年,自己说话办事早不似年轻时那么百无禁忌,看旁人的眼神也随着年岁的增长多了一层又一层的审视和戒备,经年的变化被眼前稚嫩的小姑娘直白地挑出挖苦,想起那年新春锦仪许下的心愿,“无论山河兴替,斗转星移,愿我的阿煜,志向千里不改少年意气”,不免有些好笑道,“你这话,倒说的如同我的女儿一般率真了,你们俩年纪也差不多。”

“小女何德何能,敢和您家的小姐相较。”焦玉滴的嘀咕声很轻,而后她又清清朗朗答复道,“小女焦玉滴,多谢江大人赠伞。”

“天色已晚,又下大雨,你一个姑娘家何必等在这儿?给你爹爹的伞你留在门房,我另差人送你吧。”眼见这姑娘行事真有几分莞儿的烂漫,江有鹤倒也起了三分怜护之意。

如此可算得了他的好心?焦玉滴略一低头,抬头时脸上已堆满了盎然的甜笑,宛若雨过天晴般,“那多谢江尚书了!”

“举手之劳。”

在即将消失在滂沱的雨幕中的时候,焦玉滴蓦然回首,提高了嗓子脆声声问道,“江大人,我们还会见面吗?”

“有缘再见。”

好听的声音随风入耳,焦玉滴在江有鹤送的雨伞下扬起嘴角,笑里有甜蜜有自得,她摩挲着残有余温的伞柄,像是靠近了一点点意中人的手指。

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,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,漫天朦胧的细雨,滴滴答答地落在小姑娘的裙角心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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